“你真的好美!”

这其实是我跟蜗牛说的第一句话,在我们是第二次见面时.

当然, 那时候没觉得见次面有多特别, 因为想来以后还会见到蜗牛很多很多次.她是未明交友活跃分子风头正健, 我是初到纽约新鲜移民战战兢兢. 来日方长, 必有无数机会再见.

没想到, 我与蜗牛, 只有三面之缘.

第一次见面,是在Webster Hall.

那时初到纽约, 公司之外一人不识. 可是看见跳舞号召,不由脚心发痒. 终于胸抱无知者无畏的精神,怀揣Jeff的联系电话 (要多谢Jeff,他是唯一回我询问联系方式之帖的人,并且当时未名交友刚开始禁止免费发信, Jeff是把他的手机号留在公开的活动版面上,我才得以看到的), 施施然单刀赴会.

其后在以大闻名的Webster Hall里四处流窜, 刚结识的Troy师兄招呼道:

“很多人在跳Salsa, 同去同去!”

于是我就跟到Salsa 区参观. 我于Salsa是外行,自然不能上去献丑, 只好呆立于黑暗角落,眼光随意逡巡. 突然发现一清丽女孩, 身着露肩大花黑裙, 独自翩翩起舞. 舞姿架势非常潇洒漂亮, 那一脸自然俏皮的笑容, 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但我跟她互不相识,我又不好意思上前冒冒然问人家贵姓芳名芳龄几何电话多少家住何方.脸皮尚不够厚, 叹叹.

跳舞完后, 大家呼啸着去唐人街吃早餐.因为人数太多, 分坐成两大桌. 在Salsa区看到大美女就在另外一桌上. 明亮灯光下,伊人更显得肤如凝脂笑容可鞠,染过色的黑发如丝锻般发出幽光.

我呆了呆,还是没敢上去搭讪.

后来回去百般打听,才知道美女的网络呢称蜗牛,而且和Jeff是天生一对. 不由为Jeff感到由衷的高兴 ---- 有这么漂亮可爱的老婆, 也算是为咱们学校争光了.

第二次见面, 又是在Webster Hall.

这次大家先碰了头,再一起排队入场. 我距离蜗牛最近的时候,只有零点零零零一公里, 正好方便打量佳人. 蜗牛那天一身波西米亚风格的亚麻白裙,上面缀满长长短短琐琐碎碎的流苏, 还有若干搭配相宜闪亮耀眼的项链手环. 其人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令我心不由漏跳数拍.

我是名言”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的忠实信奉者, 一看有机可乘, 自然腆着脸上去献红心:

“哇塞, 你真的好美!”

根据经验, 美女大多自知甚美,于是冷漠, 觉得他人的赞美如对已证明公理的推导练习作业, 虽必要而不重要, 所以我是做好了讨一个没趣的充分准备的. 然而蜗牛却开心地笑起来,带着点害羞又带着点得意, 道:

“……”

很抱歉我已记不请她说什么了, 读者就算扔臭鸡蛋表示不满也没用. 因为蜗牛粲然一笑之下,我已失魂落魄.

又是一夜群魔乱舞,然后众人去唐人街吃腐败早餐.

这次,我终于抢占到了有利位置 ---- 跟蜗牛坐在同一桌,并且是正对面!

然后,大家在浓厚睡意和香热美食夹攻之下,开始胡说八道. 具体说了什么已记不得了, 但是有一个细节却印象深刻 ---- 就是我八成吃多了撑的, 居然不打自招, 承认本人每天要睡十个小时以上才够. 估计当时大家都准备伸出手来比划:鄙视你! 却没料到蜗牛却很大力地点点头, 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道:

“我也是耶!”

我立马感到无比感动, 眼前无数红心狂闪, 知音啊!!! 虽然后来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每天睡十小时,我越发头脑迟钝面目可憎,而人家越发聪颖活跃靓丽可人.

后来和朋友谈起蜗牛起来, 当然是竖大拇指, 夸人儿又漂亮又可爱又和蔼又活泼, 真真难得一见的佳人.

没料到, 再见蜗牛,她已是静静卧于病床上,周围是不停闪烁信号的各式医学仪器, 满头满身插满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无数管子. 但是脸庞却仍洁白如玉, 且非常安祥沉静,如同午睡小憩一般.床边伫立着 Jeff, 关切, 耐心而坚强的身影, 一直在守护着.

我总是以为蜗牛是会醒来的,并且认为,只要假以时间和细心调养,还有这么个体贴爱护的老公Jeff, 完全恢复应该没有问题.我还打算, 等她醒来, 问她之前有没有什么感受, 是像我曾经感受过的被麻醉两小时后醒来觉得莫名其妙少了一段时间, 还是如同做了一个香甜美梦到桃花源做了一会儿客或是与凡尔纳同志同行环绕地球. 不过我估摸着,等她醒来,等着跟她说话的朋友大概会从曼哈顿114街一直排到布鲁克林, 我这与她只有三面之缘的人优先级比不上别人,也就只能在队尾耐心等候.不过也没关系啊, 就算背景是我费力抬着大标语牌, 上书蜗牛我们爱你, 前景是蜗牛与朋友亲切交谈, 我也心甘情愿. 能看到她的灿烂笑脸, 能听到她的清脆笑声,我也满足了.

然而,我所有的以为,认为,打算和估摸,居然都落空了.

请Jeff原谅我的莽撞和愚钝. 在你已明确表示我联系到的靠近医院的住房已不再需要后,仍傻傻地问什么.实在是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当时满心以为,最坏的已经过去,情况会一天天好起来.

实在是我完全没有想到.

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整个事件不合逻辑. 因为不能理解无法接受, 所以愤怒; 因为无法和上帝争辩, 所以失望; 因为不能再看到蜗牛, 所以难过.

然而事已至此, 唯望Jeff能坚强渡过.你肩上的责任还重, 你还要面对以后的生活, 蜗牛肯定也希望, 你能为她好好照顾你自己, 抚养你们的女儿, 以及赡养你们的父母.

希望不停流逝的时间能冲淡哀伤; 希望多年后, 能心平气和地想起蜗牛的美好,而不是为她心痛.

只是, 我多么想,能再见到她如鲜花般笑颜,能再听到她如银铃般笑声,能再跟她由衷地说一句:

你真的好美!